作者 | 任早羽
编辑 | 张来
五岳之首泰山，用其约 9.5 公里的路程，7863 级台阶，创造了一个新的市场，泰山陪爬。
顾名思义，"泰山陪爬"，指的是陪着客户登顶泰山。在各大社交平台的体验贴里，开展陪爬业务的大多为男大学生，"陪伴登顶"的办法包括但不限于"拖、拉、拽、背"，部分附带景点讲解服务，这一服务的关键是要熟悉登山路线，为客户提供情绪价值。
陪爬市场到底有多大？目前尚无准确统计口径，但"刷爆"互联网的陪爬视频可以作为佐证。最"热"的，莫过于 8 月底，两名带着小孩的女性，花 3 万元请 24 位陪爬登顶泰山的事件。在爬山视频里，24 位陪爬们接力抱着 40 斤重的小孩登顶泰山，期间也时不时为客户扇扇子、揉腿。
24 位陪爬们登山前的合影 / 图源：红星新闻
在泰山做陪爬的大学生潘潘，是这 24 位陪爬者的其中之一，他和另外 23 位陪爬"都是朋友，没有工作室也没有公司"，在陪爬群里互相联系，"（24 人）包括大学生，退伍军人和刚毕业的体育生"，潘潘解释道。
在 7 月和 8 月的旅游旺季里，潘潘分别爬了 23 趟和 26 趟泰山。两个月时间，他几乎都在泰山里度过，直到 9 月来临，学校开学，潘潘开始有意识地减少接单次数，从一天一单减少为一周一单。
除了开学自己需要投入学业，客流也相应减少以外，另一个原因是，高强度的爬山已经让潘潘感觉到膝盖不适。"坚持，全靠坚持"，他说道。
商机
和大多数做陪爬的人相似，潘潘就在泰安本地上学，今年 5 月得知学长在做陪爬的消息，成了他入行的契机。
潘潘天生心率慢，每分钟心跳比正常人少 20 次，具备运动的先天优势。而长期保持的健身习惯和校篮球队成员的身份，则是"加成因素"，让他自认为体能不错，可效仿学长拿下陪爬这门生意，"可以挣生活费，不用再伸手向家长要（钱），我觉得这是一件很酷的事情"。
足够的体能是做泰山陪爬的基础门槛，毕竟，普通人爬泰山，登顶一次就需要耗费四到五个小时。
于是，在社交平台中接单的陪爬者们，无论男女，都会把"有健身习惯"、乐于体育锻炼或者"退役"等字眼写在前面，或者给出曾登顶泰山的最短时间记录，以证明自己不仅独自登顶没问题，还能分出余力来辅助客户登顶。
《东北插班生》男演员兼职陪爬泰山，他在视频里曾表示自己个字高、跑得快 / 图源：@史元庭
其余诸如身高 180cm、有腹肌等字眼，和同附在贴子里的照片，与爬山本身关联不大，只是为了吸引潜在客户的眼球。
潘潘决定开始接单后，他的生意"起伏"与泰山的旅游淡旺季几乎重叠，5-6 月份的单子并不算太多，频率稳定在一周一单左右，"到了 7 月份，就变成了一天一单"。
接单几个月之后，爬泰山对潘潘来说，几乎已经变成了"流水线工作"。帮客户背包的他，还负责拉着、扛着、背着或拽着客户到山顶，并且找到最佳观赏点，供客户看日出或日落，然后陪着对方下山，"已经麻木了，日出我（现在）都不看了"，潘潘说。
但高强度接单的好处是，一趟能净赚 550 元的潘潘，一个月可以拥有一万多的收入，完全覆盖生活所需。因此，兼职、赚点零花钱，是男大学生们做泰山陪爬的普遍原因。
正在泰山进行测试的机器狗 / 图源：新华社
陈黎是陪爬圈子里少有的退伍女兵，也是一名女大学生，同样是为了多赚点零花钱踏入陪爬这行。但因为陪爬难免有肢体接触，她只接女生的单子，把"不接男士"写在接单帖显眼处。"而且男生一般体力都没问题，那种体力不太行的体重一般比较大，我也不好拉（着对方登顶）。"
和一个月只休息几天的潘潘不同，也是从 5-6 月开始做陪爬的陈黎比较"佛系"，"有单就接，没有也没关系，最开始定价比较低，正常一周能接到两个单子"。
这使得陈黎和潘潘的客户群画像也有所不同，潘潘接到的更多是需要辅助中年女性上山的单子，而陈黎因定价较低，也只陪女生爬，所以预算不够、体力不太好，"害怕不能成功登顶"的大学生们，则成了她的主要客源。
在爬泰山过程中要做的事，便大同小异了。但陈黎觉得，为客户提供情绪价值是很重要的，"因为泰山对于不太运动的人来说，很容易爬崩溃"。怎么"哄"着客户上山，是每个想要有好口碑的"陪爬者"，必须要思考的事情。
市场
在同龄人当中，陈黎的体能已经算强。但她仍然觉得这笔钱不是很好赚，因为泰山的高度和险度是客观的——在最陡峭、难度最大的"十八盘"路段，普通人要手脚并用才能通过这段坡度几乎垂直的山体。"按我朋友的话来说，真的是辛苦费"，陈黎说道。
譬如某次夜爬看日出，客人自认体力不错，可以背着十几斤的背包"征服泰山"，又塞了一整袋零食让陈黎提着。但路程尚未过半时，客人便体力不支了，陈黎只能在背着自己十斤重背包的情况下，又背上客人十几斤的背包，一手提着零食，一手拉着客人登顶。
"之前价格低的时候，基本赚不了什么钱"，接了几单后，陈黎默默把价格调高了一些，但仍然认为对女生而言，陪爬这行不好做，原因在于，"女生的体能和男生肯定是没法比的，我们爬一次消耗的自身能量，可能和男生爬两次消耗的能量差不多"。
在陪爬市场中，女性陪爬者的报价常常比男性陪爬者高出一百元到三百元不等。某陪爬工作室告诉南风窗，以他们工作室为例，男生陪爬白天定价 599 元，夜晚定价 699 元，而女生陪爬白天定价为 699 元，夜晚 799 元。对于价格不均的情况，工作室给出的原因则是，圈子里女陪爬相对较少，这是供需关系带来的价格上涨。
社交平台上发布的女性陪爬者帖子 / 图源：@泰山陪爬（芝士）
和需要私信才能了解价格的工作室不同，潘潘直接把价格清楚地标在了社交平台首页的帖子里。从 5 月份到暑假旅游旺季，他的陪爬价格也从日爬 499 元，夜爬 599 元，涨到了日爬 700 元，夜爬 800 元，与市场中大部分接单者保持类似的价格水平。
在陪爬市场里，这笔雇佣陪爬的费用通常而言会包含陪爬者的泰山门票。但如果客户坚持不住，想要乘坐缆车上下山，那么客户也需要"报销"陪爬者的车费。而夜爬比日爬贵出些许的原因在于，夜爬需要通宵爬山，或者在气温较低的山顶过夜，以便在泰山上观赏日出，因此体力消耗更高、环境更艰险。
有时潘潘会接到"过剩"的单子，这时他通常会把客户需求发布在陪爬群里，"谁有空谁就去，如果五个人有空，那就发五个人照片，客户选哪个，就定哪个"。
陪爬群在整个泰山陪爬体系里，相当于一个具备中介性质的"民间组织"。而与之对应的，是四处搜罗类似潘潘、陈黎这类"个体户"的工作室和公司，后者靠"信息差"赚钱。
7 月 31 日，游客在泰山景区天街游览 / 新华社记者朱峥 摄
商机在前，公司和工作室们想做赚钱的中间商必须手握资源。于是它们需自主招募在校男大学生、女大学生。在招募海报上，它们大多会写明退伍军人和户外爱好者优先，并承诺"完工秒结账，做一单给一单的钱"。
8 月底才刚开始接单的男大学生念乂，就已经收到过陪爬工作室的"招募"信息。"但（我）没有这个意向，（因为）我接陪爬的目的，又不是想赚很多钱"。和冲着赚生活费的其他人不太一样的是，本就喜欢拉力运动的念乂把陪爬当兴趣，准备只接一段时间的单。
陪伴服务
在工作室与公司们的宣传里，比起个人接单，消费者选择他们的优势在于，一旦出现纠纷可以通过公司渠道对陪爬进行投诉；而陪爬者选择挂靠他们的优势也在于，一旦客户提出过分要求，陪爬者也能够有安全保障渠道。
总而言之，他们会摆出自己的营业执照，宣称自己"更加正规"，以吸引更多的陪爬者和消费者。这样的宣传能起一定作用，因为在泰山陪爬行业里，纠纷是实实在在存在的。
在社交平台中简单搜索就能发现许多"避雷"攻略，或是"避雷"陪爬者没有提供相应的背包服务或情绪价值，或是指责陪爬者收了定金就消失。
社交平台上的避雷帖子 / 图源：社交平台截图
同时，另外一种声音也存在，在部分陪爬者接单的贴子里，也有人善意提醒陪爬者，接单时（尤其是接异性单时）要注意甄别，小心人身安全。一位女陪爬也曾就此在评论区回应道，"没事，我是有公司的，主要从公司接单"。
行业潜在的风险是不容忽视的，但风险却不仅仅是存在于"泰山陪爬"这一个角色中。诸如此类的陪伴经济，总会陷入到类似的争议之中。
如果扩而充之，泰山陪爬这种陪伴式服务其实早就存在于市场中，从最早的个人地陪，到现如今的迪士尼陪玩，乃至 coser 委托，其"陪伴经济"的性质其实大致无二——除了实实在在的讲解、排队、探店等服务之外，最好还要向客户提供情绪价值。
但无一例外，其私人交易的性质常让人以为投诉无门，只能在社交平台发布"避雷贴"，通过影响对方声誉的方式，掌握主动权。
但事实上，地陪、陪爬以及类似的其他个人陪游类服务，并非是法律的灰色地带。
地陪、陪爬以及类似的其他个人陪游类服务也受法律约束 /《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》剧照
律师齐岩冰告诉南风窗，"按照现行《旅游法》第二条的规定，只要是在境内从事或由境内组织去境外从事的旅游活动，以及为该等旅游活动提供服务的经营活动，都要受到《旅游法》的约束。"
只是不同性质的陪游活动，会受到不同力度的监管。齐岩冰律师解读道，若陪游者以营利为目的，但不参与导游、领队或旅行社性质服务，参照《旅游法》和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旅游纠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》，他已经属于旅游经营者，应遵守《旅游法》中所规定的权利义务。
而如果陪游者从事的服务中包含了导游、领队乃至旅行社性质的业务，那么该陪游者则必须通过导游资格考试取得相应资格证书，在旅行社或行业协会中进行注册取得导游证后，方可开展服务。
《旅游法》中对于导游的要求 / 图源：中国政府网
单从法律规定上看，一旦发生纠纷，站在陪伴服务两端的消费者和经营者，实际上都可以通过法律的手段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，向旅游投诉受理机构申请诉讼或者调解。
但前提是，"要第一时间保存证据，比如合同或合意内容、收付款记录、提供服务与产生纠纷的证明等"，齐岩冰律师解释道。
尽管诉讼有门，但更多人仍然选择"吃哑巴亏"或任由纠纷不了了之。原因之一在于，大家往往会掂量纠纷所涉及的几百几千元，与诉讼所要付出的时间、精力和金钱，而后者的压倒性量级，往往让人生畏却步。
但随着互联网"搭子文化"与陪伴经济的兴起，这个主打"情绪价值"的市场势必将越来越大，需要更清晰、完善的行业监管和行业规范，以从"源头"降低行业潜在风险。
如此，才能真正把"正规"的招牌在市场中立起来。
（陈黎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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